鄭淵潔《智齒》揭露出版社與印刷廠之間的那點事

周末窩在家中一口氣看完鄭淵潔的《智齒》，這是老鄭2001年創(chuàng)作的25萬字長篇小說，話說也是他的得意之作。不得不感慨歲月不饒人，那個《童話大王》的世界已蕩然無存，替代的是成人世界里的勾心斗角、爾虞我詐，社會的陰暗，人性的自私，在荒誕的字里行間令人揶揄不已。

　　《智齒》講述的是梁功辰，一位倍受讀者歡迎的作家，一次，他在醫(yī)生的勸告下拔除智齒后，喪失了寫作才能。已經(jīng)和他簽約出版下一本書的出版社心急如焚，梁功辰更是惶惶不可終日。梁功辰迫切地想要重新安裝這顆智齒，來恢復(fù)自身的寫作才能。與此同時，一些居心叵測的人也想利用這顆智齒來為自己賺錢，于是，故事圍繞這個尋找的過程展開……

　　其中一段出版社社長高建生和印刷廠邵廠長的對話非常精彩。這段對話前的故事背景，梁功臣的大多作品都由富陽出版社出版，是富陽的臺柱子作家，社長高建生是成功出版人。在和競爭對手構(gòu)日出版社斗爭中，與印刷長邵廠長達(dá)成交易，用下一本梁功臣的書的印刷權(quán)換取構(gòu)日出版社發(fā)行量與印刷量不符的證據(jù)。

　　當(dāng)?shù)弥汗Τ加捎诎纬驱X不能如約交稿后，高建生主動登門，向邵廠長賠罪。一向出版社由于掌握著分發(fā)業(yè)務(wù)的大權(quán)，在印刷廠面前總是高高在上，見高社長主動找上門來，受寵若驚，得知到手的業(yè)務(wù)可能雞飛蛋打后，不由得惱羞成怒，拍案而起，在出版社眼里，沒有太多文化的邵廠長黑白兩道通吃，也是惹不起的主。于是一場酒后兩人有了下面這段對話。

　　原文節(jié)選如下：

　　高建生知道，對于邵廠長這種人，只能實言相告，不能蒙騙。蒙騙一旦露餡，結(jié)局十有八九是魚死網(wǎng)破。

　　高建生的車直奔印刷廠。

　　邵廠長對于高建生在夜色中不打招呼就來找他感到驚奇。

　　“高社長給我送《影匪》印制單來了？”邵廠長問高建生。

　　“有酒嗎？”高建生問邵廠長。

　　“當(dāng)然有。”邵廠長更驚奇了，“高社長喝什么酒？”

　　“白酒。”高建生說。

　　邵廠長吩咐手下拿白酒。

　　一位中年婦女端上來一瓶白酒、兩個茶杯和一大盤煮花生米。

　　邵廠長給高建生斟酒，由于是茶杯，邵廠長只給高建生斟了小半杯。

　　“老邵，你給我倒?jié)M。”高建生說。

　　“我不知道高社長是海量。”邵廠長將已扶正的酒瓶再次牛不喝水強按頭，酒從茶杯中溢出。

　　高建生二話不說，拿起茶杯，一飲而盡。

　　“好，高社長是痛快人，我喜歡和能喝酒的人交往！”邵廠長再給高建生斟滿一茶杯白酒。

　　高建生再次將茶杯喝得一窮二白。

　　高建生忒斜著眼珠看邵廠長，說：“老邵，不瞞你說，我從來沒喝過白酒。”

　　邵廠長盯死高建生，他說：“有酒給你壯膽，你可以說話了。不過，高先生，我有話在先，如果你想把《影匪》拿走給別人印，我勸你免開尊口。你一進(jìn)來，我就知道你嘴里含著說不出口的話。”

　　高建生傻笑：“不是我……不給你……《影匪》，我的為人……你應(yīng)該有所耳聞……我高建生……是那種說話不算數(shù)的人？有幾個真正的……成功者是食言而肥的人？我告訴你老邵……成功的秘訣是誠信。

　　高建生斷斷續(xù)續(xù)將智齒的事告訴邵廠長。

　　邵廠長一把揪住高建生的脖領(lǐng)子：“姓高的，和你們這些舞文弄墨的人打交道，我他媽早就煩了！我兒子將來敢搞印刷，我打斷他的腿！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什么東西？表面看個個揣著燙金文憑，說起話來裝腔作勢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樣子，實際上你們比誰都見錢眼開，誰給你們回扣多你們就到誰的印刷廠印書，印完了你們還賴著不結(jié)賬！甘蔗到了你們手里就變成兩頭甜了，你們吃了原告吃被告，向作者隱瞞印數(shù)，逼著我們印刷廠弄虛作假干斷子絕孫的事！你們可真是旱澇保收呀，書的印數(shù)少，你們讓作者自掏腰包。書的印數(shù)多，你們獨吞利潤，然后把殘羹剩飯像喂狗那樣賞給作者，還要源頭扣稅，從稅務(wù)局那兒再拿一回扣稅提成。咱們這兒要是能出大作家就斜了門了！姓高的，你小看了我。你想耍我？你先是來向我要《控飄》的實際印數(shù)，斷我的財路，你現(xiàn)在又來向我說什么智齒影響了《影匪》的正常出版，你拿我邵全道當(dāng)小孩蒙？我告訴你，你今天不讓手下送兩百萬來，你回不了家！”

　　高建生苦笑著說：“老邵……你也……不想想，我如果真的……想蒙你，我會傻到……單槍匹馬拿自己送貨上門？我說的關(guān)于……智齒的事……全是真話，我是誰？我是公認(rèn)的最牛……的年利潤10億的出版社的……一社之長！你是誰？你的廠子……年利潤有20萬？我吃飽了撐……的來找你樹敵？不是我……貶低你們這些沒大學(xué)文憑的人，你的思維能力……確實讓人瞧不起。這么跟你……說吧，如果我剛才說……的智齒的事是蒙你，我的家人……隨你處置，我絕不……報警。

　　我還有……一句話，姓邵的，你剛才罵我們出版界罵得不錯，但我要……告訴你，像你說的那種出版社只是……少數(shù)，我就從來沒有向作者隱瞞過印數(shù)，我更沒有拖欠過……印刷廠印制費。以后你要擦亮眼睛，別和下三濫……出版社合作。

　　你剛才說到吃回扣，正是你們這些印刷廠……攪亂了正當(dāng)競爭，你們通過給出版社員工回扣……拉印制單，腐蝕出版社……的員工，回扣會你們自掏腰包？還不是從……印制費里出？不在印書時偷工減料……你們拿什么給出版社員工回扣？回扣導(dǎo)致書籍的印刷……質(zhì)量下降，既侵犯了讀者的利益……又損害了出版社和印刷廠的聲譽，最倒霉的是……拿了回扣的出版社員工，你們這不是把人家往……監(jiān)獄里推嗎？誘惑人家妻離子散……家破人亡，有這么害人的嗎？你們不是禍?zhǔn)渍l是？姓邵的，你敢說你沒向……出版社的員工塞過錢？你心里很清楚，你塞給人家的不是錢……是定時炸彈！姓邵的，不要再靠向……出版社員工行賄拉印制單，要靠印刷質(zhì)量……爭取出版社！姓邵的，你差得還遠(yuǎn)呢，不要以為管著個小印刷廠就可以……隨便教訓(xùn)人。我今天來你這兒，是來負(fù)荊請罪的。

　　如果你愿意交……我這個朋友，你就原諒我無法將《影匪》給你。我不給你，不是因為……我將《影匪》又給了別人，而是連我自己……也沒有了。今后，我會把我們出版社的書都拿……到你這兒來印。但我有兩個……條件：一、印制質(zhì)量一流；二、不許向我的員工塞……定時炸彈。如果你的錢多……得實在花不完，你就捐到孤兒院去。同樣的錢，你給了我……的員工，是……定時炸彈。你給了孤兒院，就成了……奶油蛋糕……”

　　高建生說完給自己倒?jié)M一杯酒，喝完后將茶杯摔得粉碎。

　　瞠目結(jié)舌的邵廠長拿起酒瓶，他將酒瓶里的酒全喝光了后，也將酒瓶碎尸萬段。

　　“高建生，我信你了！”邵廠長說，“你是爽快人，我交你這樣的朋友是高攀。我答應(yīng)你的兩個條件，你把書都拿到我這兒來印吧。我給出版社員工回扣，確實是害人家，但我也有難處，我不這么干，就拿不到活兒。”

　　“再拿……酒來……慶祝咱們……結(jié)盟。”高建生說。

　　點評：這段對話生動描述了出版社和印刷廠之間的一種關(guān)系。印刷廠要想獲得更多的業(yè)務(wù)，不得已行賄出版社業(yè)務(wù)人員；而出版社為了賺取更多利潤，侵占作者的版稅權(quán)益，偷稅漏稅。當(dāng)然這也許只是個別企業(yè)的行為，但誠信的喪失、權(quán)錢的交易等丑陋的一面確實存在，構(gòu)成了這個產(chǎn)業(yè)鏈極不光彩的一面。值得深思。